谈到汪曾祺,或许大多数人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一个标签,便是吃货。汪老与我等吃货不同,他是一位非常有文化的吃货。作为一名铁杆人间爱好者,汪老确实帮咸鸭蛋、咸菜茨菇汤等美味吸了不少粉,但如果仅仅把汪老当作一位美食作家,那可谓是对其大大的误解,汪老所热爱与享受的绝不仅仅是美食。汪曾祺先生在《人间草木》一书中写道:“一定要爱着些什么,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。”
重情草木,钟情光阴,衷情人间,捕捉人生的萤火来钩织一片璀璨星空,这便是汪老对待生活的态度。
《人间草木》开篇即写:“寻常细微之物常常是大千世界的缩影,无限往往收藏于有限之中。”不同于季羡林先生的散文中所传递出的对大自然的歌颂,汪曾祺先生的文章,写凡人小事,记乡情民俗,谈花鸟虫鱼,即兴偶感,娓娓道来,于不经心、不刻意中设传神妙笔,成就了当代散文的经典。他有烟火气,离不开升斗小民,一草一木,却又满溢着文人的雅趣和情调。文中那一幕幕的浮世悲欢,看得人平静欣喜,又有些淡淡的惆怅。行文似百转千回的水道,行于所当行,止于所当止,自由自在,自适自然,足见大师功力。
在《人间草木》中,汪先生以草木为引,阅世间风物,记往事,忆好友。其行文生动活泼,字里行间散发出书生气息。汪先生以文字为媒介,与我们分享着他快乐的思想,一种超凡脱俗的、沉淀着草木清香的自由快乐的思想。汪先生的乐观快乐气质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宝藏,反观汪先生的人生经历——求学时因许多复杂的不可控因素而没有取得大学文凭,工作刚稳定即被打成右派下放农村,文革时期参与样板戏的创作。这些曲折离奇的经历却很少成为汪先生写作的题材,有也是只是一笔带过。汪先生极力发掘生活中的美,诉说哪怕只存在于犄角旮旯中的奇闻轶事。我想,大抵是汪先生的心里始终住着一束光,明亮不灭,温暖如初。不沾染穷困岁月里的冷气,心里有光,并想着把它照射出去,汪先生着实是在为人间送小温。
当下“丧文化”强势崛起,现代生活的压力让颓丧成为一种狂欢,如若汪老尚在世,绝对堪当反丧达人。汪老总能发现生活的妙处。当你受挫抑郁不前,老先生会同你讲长进树皮里的铁蒺藜的故事;当你埋怨糟糕的境遇,他会和你分享他在香港发现从煤堆里探出头来的芋头芽的奇迹;当你沉闷无趣,他会与你分享他所了解的昆虫趣事,并鼓励你出门晒晒太阳吹吹风。读汪老的文字,好似在倾听一位见多识广的和蔼且可爱的老人分享世间万物的趣事。我是喜欢听故事的,因此在阅读的过程中心情能够变得舒缓愉悦,深感万物可亲。我想,这便是汪曾祺先生文字的力量,这力量不单单是靠文学功底练就的,更主要是依靠心里活着的美好而存在的。常有人引用太宰治《人间失格》里的一句话:“生而为人,我很抱歉。”但我们为何不试试在心里给自己种些阳光呢?即使全世界都是凉的,不妨做到只我这里是热的。这是汪先生教会我的道理。
汪先生热爱生命,从他的作品里可见一斑。汪先生不吝笔墨去描写鲜活的生命和蓬勃的生命张力,尤其是一些野蛮生长的生命。例如,豆芽深受汪先生的青睐,在《人间草木》中有着十足的存在感——秦老九和朱小山两个不同的人,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,做了同样的一件事情,即是点豆子。好巧不巧,点完豆子后两人都剩了一把豆子,两人不约而同把豆子往石头下一撒,豆子发了芽将石头顶了起来。这是有着同样结局的两个相似的故事,但收录于同一本书中,我想从此便可感编者之用心良苦,让读者在品味世间美好的间隙感悟哲理,找到生命之间的链接。
说到哲理,汪先生不止心态积极乐观,他还常在作品中恰到好处地引导我们窥探人世间奥妙。他说:“如果你来访我,我不在,请和我门口的花坐一会儿。它们很温暖,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。”汪先生将人和自然分别放到平衡天平的两端,如果我们只是捕捉到汪老的作品中传达出来的超然乐观,那又狭隘化汪老的境界了。《人间草木》,也为我们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起到了启迪的效果。他不赞成刻意模仿自然的做法,例如他不喜欢里面压着昆虫的人造琥珀。美,多少要包含一点偶然;生活,多少要持有几分敬畏与尊重。
欧阳修在《秋声赋》中曾说过:“草木无情”,而汪先生在此书中对草木的描写让我窥探到了镶嵌在草木叶里、根底的深深情思。草木是否有情,不在于草木本身,而在于如何看待草木的自我。读完《人间草木》,我感触颇深,谨以此文,向汪先生致敬。